□ 刘飞
1938年1月6日,新四军军部在南昌成立。南方八省十四个地区的红军、游击队汇聚成了英勇的新四军,成为抗击日本侵略者的主力军。在新四军军部在南昌成立85周年之际,江西省赣剧院推出了赣剧《铁军出征》,紧扣“讴歌党、讴歌祖国、讴歌人民、讴歌英雄”主题,讲述南方红军三年游击战争和新四军组建的故事,高扬优秀的艺术传统和崇高的艺术使命。
南方红军三年游击战争和新四军的组建是中国共产党百年光辉历程的重要篇章,是中国共产党伟大建党精神、苏区精神的生动诠释,其艰苦卓绝的革命精神是中国共产党人的宝贵精神财富,是激励人们奋进新征程、建功新时代的不竭动力。面对这样一个宏大题材,《铁军出征》没有全景式再现南方游击战和新四军组建历程,以及激烈的战斗场景和敌我斗争,而是聚焦三年游击战的浴血坚持、国共合作后的接受整编、新四军军部在南昌成立后的出征抗日这三个重大时间节点背景,分别选取了三个小切口,通过小视角的开掘,从一位普通新四军战士的成长反映革命烽火大主题。第一幕《向死而生》讲述三年南方游击战争最艰难时期,九陇村草木皆兵,人心惶惶,游击队员李青山回到家中,并要将儿子李七斤(后改名李旌旗)带去参军。李母万般不允,最终被李青山说服,同意七斤参军。第二幕《共同抗日》叙述第二次国共合作,南方红军接受改编,李旌旗随首长来到湘赣边,邀请游击队下山改编,偶遇童年伙伴富贵,富贵误认为李旌旗已叛变,将其捆绑,意欲枪毙。李旌旗慷慨陈词,说服富贵放下成见,统一抗日。第三幕《东进东进》讲述了青年们从各地结伴赶来新四军军部参军,消除误会,统一纪律,投身抗日救亡运动。这种串珠式的组合铺排和生动的情感宣泄,体现了艺术上的曲折起笔,婉转回向,沉着收束,诠释了这支革命队伍的情感底色、精神本色和信仰正色。
小戏是充分发挥戏曲本体特征的戏剧样式,擅长在单纯的人际关系中开掘人性情感,一直是戏曲创作的重要体裁。此次江西省赣剧院以小戏创作来进行艺术突破,最可贵的是始终把握戏曲的人民性特质,将普通人的精神世界进行了深刻细腻的张扬。三部小戏中的人物,都是革命队伍中的普通战士,都是从乡土走到了革命队伍中。李青山的母亲和乡亲们,投奔新四军的青年学子,也同样来自最普通的社会阶层。正是这些人构成了革命最终要依靠的社会基石,也构成了革命最终要服务的社会群体。因此,这个戏创作的立场就是从基层人民的视角来呈现他们眼中的军队、革命和中国共产党。
例如,《向死而生》中,1936年末白色恐怖最严重时,李青山突破国民党封锁线来到九陇村家门口,舞台上的“门”,多次小心地开又无情地闭,那一扇门隔开的青山和母亲,情感相连而心意不通,只得在内心呼唤彼此、怜惜彼此、嘱咐彼此,这是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母子情,没有杂质。满台游走的“门”,真实展现了红军与生活在危机苦难中的百姓之间的关系。直到七斤跃出门框与父亲青山相拥时,也就无畏地冲破了个人情感的局限。之前无形阻隔的那扇门,变成了此刻敞开的心门,全村热血青年冲破牢笼向往美好生活的斗志随之如决堤之水磅礴而出,即如唱词“听爹说红军为民拼死战,要让我们吃饱饭穿暖衣乐享天伦。今日跟爹从军去,上阵打仗杀敌兵,何惧刀光与剑影。”而他们从李青山那里真切感受到的“红军就是让老百姓能够吃饱饭的人”,是来自于质朴的价值判断,更来自于走出懵懂后的觉悟。
第二幕《共同抗日》取材于1937年10月下旬,陈毅几经周折来到湘赣边,邀请磨盘山游击队下山改编,不料被误认为叛变险些被枪杀。剧中将这一情节化用到李旌旗与童年伙伴富贵身上,两个发小由于革命形势的信息不对称,由误会而冲突,在误会逐步得到消解的过程中,异样的东西在他们内心升腾,两方视角悄然转化为主体视角,最后富贵毅然跟上旌旗的脚步。这场戏,旌旗与富贵的分歧其实是革命内部矛盾,表现形式是在山林中的攀爬追斗,其中的翻越、追逐、争斗,从情节到调度几乎具有无限假定性,所有可能的真细节非必要都不往真里做,甚至在两人扭打最“嗨”时,背景音乐采用了轻松的钢琴曲,主创以此重建崇高,在对朴素的调侃中回归本真,有意化解了这些所谓矛盾的残酷性。这一场极具象征意义的“缠斗”,每个回合都以旌旗的胜出告终,其中缠绕了两股本质上彼此关爱理解的力量,一股是升华了内心的小战士,他的背后是被热血点燃的万千游击队员,另一股是照亮小战士的光,新四军之光,革命者之光!
即便到了第三幕,在表现李旌旗与懵懂青年过招的戏剧行动时,导演依然显示出恣肆、浑通,甚至在程式化的打斗中出人意料地安排了慢动作。所有的表达都指向这是“戏”,但却准确传达出旌旗点到为止“教训”新兵遵守军纪的良苦用心。夸张的舞台造型,在假定性的基础上,假戏假做,只求真趣,解决了内容逻辑的合理性问题。因此,这种作品带来的感受很奇特,它会让人感动,但这种感动并不只是来自于故事,而是舞台灯光带来的审美愉悦。
这种守格与破格的辩证法始终是戏曲发展的内在规定性,演员的表演创造性地运用戏曲程式并将其不露痕迹地、艺术地体现生活,这是戏曲现代戏表演应追求的,彰显了中华古典美学精神。诚如主演朱英杰,饰演老年李旌旗时充分发挥自己文武老生的特长,搀扶战友时的疼惜、回忆父子情深时的温馨,仿佛已将自己和老号手融为一体;饰演中年李旌旗时对革命胜利的渴望和必胜的决心,巧妙地展现在探海、抢背等传统程式中,唱念做表张弛有度,剧中几段唱腔极尽韵味,开合自如,体现出很好的艺术表现力。
陈云峰倾情诠释着李青山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于他而言,演绎英雄人物,既是“圆梦”又是挑战。由于疫情,参与《铁军出征》排演近一年,这期间他在反复揣摩探索中,逐渐找到借用一些赣剧正生筋骨遒劲、骨气劲峭的表演和唱法,演绎出红军战士那种坚定和激昂。
第二幕中,饰演少年李旌旗的新秀司礼祥用丰富的表情变化、爬树攀山娴熟的舞台动作充分体现出坚定的革命信仰、智慧的运筹帷幄,于平正中见险绝,于规矩中见飘逸。
三场小戏的时间、空间、情节各有不同,但通过新四军军部旧址陈列馆讲解员与新四军老号手的真情对话,以及老号手的青春忆念,贯穿全剧,用喇叭和军号这两个物件来象征这支军队从弱到强、从零散到正规的过程,最终能三戏合一,拢聚在整体格局调性之中,集中张扬了党的军队与人民群众缔结的承诺初心。三场戏,合则通篇成章,分则独立成折,在以后的一些演出中能够有短小精悍的样式,进行爱国主义和红色故事的普及和传播,也是一次文艺创作与红色宣讲相结合的全新尝试。
《铁军出征》的创排大胆启用青年翘楚,编导演舞美灯光,满台青春。这是一支温馨且充满力量的队伍,满载着创新的勇气、新鲜的尝试,有时难免有失整饬。或许整体的气息可以再控制些,比如现代音乐元素是不是可以建立起与戏曲音乐之间的更为有效的对话;比如舞台调度,是不是可以在不影响灵动感的前提下,把一些过于细碎的形体动作再收拾收拾;比如剧中人物的认知转向,是不是可以在戏剧情境方面铺垫得更厚实一点,使之更为合理顺畅。
“军号声声震天响,劈开阴霾现阳光。铁军威武且雄壮,迈向自由再启航!”大幕在主题歌中落下,伟大的新四军精神感染和指引着新时代的赣剧人,他们在红色基因的浸润下,与前辈们心灵守望,在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中,用雄厚的艺术传统、不拘的现代创造和雄浑的浪漫格调,彰显赣剧艺术创造力的勃勃生机。